20世纪90年代,就有人感叹文学的衰落,可是30年过去了,文学仍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前赴后继,因为文学是人类精神的本源,是我们的日常,是生命本身。所以,我们不能避而不谈;所以,对文学的梳理就变得重要,这种梳理能使我们清醒;所以,也就有了“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的全面启动。我们将集结理论与批评的智者,对21世纪以来有创作实绩和文学追求的中原作家、诗人、评论家进行研究,展现中原作家、诗人、评论的创作现状,提升、改善我们的精神面貌。

这项工程由河南省评论家协会、河南省小说研究会、河南文艺出版社、郑州大学出版社联合主办、以“河南小说二十家”“河南散文二十家”“河南诗歌二十家”“河南评论二十家”“河南小小说二十家”等专题的形式,在国内文学、学术期刊陆续推出,研究成果将在适当时机结集出版。

本刊从2023年第一期起,开设“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中的《河南小小说二十家》栏目,每期一位作家,由作品、创作谈、作家简介、生活照及相关研究论文构成“研究小辑”。

“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项目主持(以姓氏笔画为序):

马达、孙先科、孙保营、墨白;

“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专家团队(以姓氏笔画为序):

卫绍生、王小朋、刘进才、刘海燕、李伟昉、李勇、李勇军、李大旭、张延文、张晓林、张晓雪、郑积梅、饶丹华;

“河南小小说二十家”专题主持:张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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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萍,女,河北安国人,生于重庆炮院,长在太行山脉,现居郑州。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小小说选刊》《羊城晚报》《百花园》《微型小说月报》《大观》等。出版有散文小说集《北方的探戈》,小小说典藏品《青玉案》,小小说集《太阳味道》《薰衣草下的罪恶》以及长篇小说《盲点》等。曾获第三届全国小小说学会优秀作品奖、第十二届全国小小说佳作奖、全国公安文学大赛优秀长篇小说作品奖等,长篇小说《盲点》曾在《新晨报》《江淮法治》等连载。多篇小小说入选《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建国60年小小说精品选》《2008年最佳小小说年选》《2009年度小小说选》等等。



念奴娇(外二篇)
平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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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焦孥埝。

生疏难念又谦卑赧色之名,是我打小就不喜欢的,一直以为这就是不被父母待见的孩子的一种具象。除了不是他们理想中的小儿子外,估计跟我一出生就长得小鼻子小眼睛小个头也有相当大的关联,何况还特别的黝黑。从记事起,我就不无悲哀地一次次想过,这一切,跟我本人有关系吗?谁不想和哥姐一样,白皙脸大眼睛,更想同他们一样,像指挥奴隶般对人家呼来唤去戾气十足地使唤着。所以,我内心深处始终野蛮地生长着一个念头,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等我长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却并没自作主张去派出所给自己更名,就因我半途中又拐到了母亲的单位,斗胆问了个最后的问题,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孥埝?当时,母亲白了我一眼,说:“你妈我下定决心这辈子就只生三个孩子,一儿二女,却又怀上了!再来个小儿子也算刚刚好,谁承想又是个女儿。再说,你出生前的那个下午,医生带来了一大帮男娃娃实习大夫,唬住了我,像个梦魇在眼前像个土埂被绊跤似的,天昏地暗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你才降临!人人都说你长得像你爸,你爸又看你长得还算清秀,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你送给他人养啦!怎么,我给你起的这名,不好吗?嘁,人家苏东坡还吟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呐。”

不是不好,是特别特别的差劲好不好?我没听完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就逃离了她。但,我没再去变更名字,可能就因了“清秀”一词吧。

我任性。一连高考三次,每次一到高考,我的成绩必定是刚刚过了录取分数线。我的想法也简单,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按我一贯优异的文科成绩,母亲大人总认为我只能去北大。

我骄横,一次被谩骂,深感自尊被摧,便离家出走了一天一夜,结局是被母亲硬塞进了一所中专学校。在登上“远离家门”汽车的瞬间,母亲恶狠狠地朝我背影说:“你要是胆敢谈恋爱,我就到你的学校去告你!”

“哼!我才不怕——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我叛逆,一工作便成名,每天晚报上都有“焦孥埝”的大名呈现在头版;恋爱结婚生子,任凭母亲语言的大棒子天天围追堵截,我自岿然不动。既然是坎儿,那就让它来得更多吧。就当我们是根深蒂固的母女冤家吧,谁叫你——母亲大人,一发现怀上了我就想流产,不得不生了便立刻找好可以收养我的下家,怀胎了还不每天好好吃饭,不注意营养平衡,据说怀胎七个月了,仍旧敢于跳进洪水里做人墙。

或许,我活下来,就是上苍派来专门与母亲作梗的。骂我,左耳进右耳出。打我,绕着楼房走,坚决不让她揪住我的长辫子。吵我,不反驳,只赶紧的,做。这就是我从小到大一贯的应付之策。

“焦孥埝,去,给我把主治大夫叫过来。”

“焦孥埝,去,给我包碗饺子来。”

“焦孥埝,你,你,你——去死吧,为啥——还要再——救活我!不知道我疼——我痛——我不想——活了嘛!你,不是我的——小女儿,去——死吧!”

我恸。我只能眼巴巴地立在床前,静默。

是的,癌细胞已然遍布了八十二岁耋老母亲的全身。然而,母亲依然没对我温柔又慈爱,而是更加颐指气使,甚至时常恶狠狠地诅咒我。要明白,她的大儿子几年前就永远走了,大女儿也去遥远的医院住院了,二女儿总是来电话叮嘱说“等过年了咱再见,我请你们一起去皇家花园吃大餐”。每天,医院病房菜市场家,只有我一个人在包揽。谁叫我要离婚要送孩子出国留学要提前病退呢?我,不过就是母亲的丑姑娘、小丫鬟,所有不如意的根源。我的出生,毁掉了母亲的一切,我就是母亲这辈子犯下的最严重错误。

夜深了,我终于可以走出医院大门了。我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我知道我的眸子是枯涸的。我恨,又狠心地在心底默默念叨:“老天爷,求你了,要不你就让我母亲大人去天堂吧,让她早日见到我那早逝的父亲,他是个愿意被她始终掌控的男人。父亲大人,赶紧的,把她接走吧——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想我父亲,自喻小诸葛,却也不过谈笑间的羽扇纶巾,而我居然不禁哼起了母亲的腔调。

送进ICU又被转回病房的母亲,貌似昏迷中,嘴唇干裂,灰白灰白的。我用棉签蘸了蘸杯中温水,轻轻按抹着,上唇完了是下唇,下唇湿润了是上唇,看到上下唇似乎有了些微的主动张合。

我凑近了,聆听:“此女——妖丽,眼色——媚人。念奴娇,念奴——焦——孥——埝!”




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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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烟波。重重晨霾。

六十花甲而耳顺,修心、豁达又明辨的林灵在生日这一天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走出了家门,是要给春天就养起的两只小鸡娃去捡点肉吃的。十天前出家门去走路买菜,雨过天晴后的马路边会看到黑蝉仰面朝天,捡起来甩给小鸡娃,想不到竟遭拼命疯抢。昨夜风吹雨骤冷清秋,地面上一定更有了些许的秋蝉。林灵提了一下双肩包,一双眸子死盯着路两边,脑海里却一遍遍翻腾着这四个字:寒蝉凄切。凄切寒蝉。

突然,眼角斜现一大巴,就停在了身边。林灵下意识地跳了上去。是的,这是她最为熟悉的一趟公交车了。十四年来,几乎成了她的最长客。只这一年多来,准确说,531天,没再坐过。难不成潜意识已然在提醒,必须去告别。绝对应去吃一顿那最后的午餐?

林灵赶紧拉开背包,翻看着,必须确认一下,钻戒与钥匙串的确都在。一瞬间,林灵感觉双手冰冷又僵硬,便翻转着揉搓着,呵,真的是冷清秋,真的是空手相看泪眼婆娑。她想起婚后第二年秋天,带着母亲去枣园。母亲挖了一棵路边小枣苗,栽种在她后窗的苗圃内,十多年来已然长成葳蕤大树,每年都会有甘甜裂枣可以品尝。还有那些个因她而有的盆景,梦中也会呈现迥异奇状,对了,还有一棵四季桂,每年都有桂花茶浸泡。如今都留不住了,泪千行。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步入家属院,一切都还这么熟悉,却都不再那么亲切。曾经说送林灵的白别克车,已然换了车,车牌与商标也不再熟悉。那些个难养的高雅兰花,正排成一溜在女贞树荫下,纳凉般等候着林灵的检阅,倒好似还有点老相识的模样,一直微微颔首摇曳着。窗南苗圃的边上两排盆景依然畸形地生长着,却似乎不再精致,不再美艳,有点野蛮生长的滋味。盆与盆之隙,亦有些许茂盛的狗尾巴草。唯有那棵四季桂蓦然挺拔了一大截似的,至少有两人高了吧?枝杈间全是败了的桂花璨然着一份悲凉,摇一摇,黑黄了的桂花雨丝般纷纷跌落。

林灵认得路的,却始终觅不见那棵葳蕤大枣树。她绕过去,低头细觅,一棵黝黑而枯的圆树桩豁然显现,四边皆是爬地藤蔓,树桩上却是净洁的,泛着幽光。大枣树是植物啊,何罪之有?

无语凝噎。

说到天边去,林灵也无法相信。属鸡的他居然锯了树,居然如此心狠手毒地锯了亲手栽下的大枣树。

林灵围着两排盆景美树转起了圈,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寻找什么。她拿出了手机,机械又习惯性地一盆盆拍照,仿佛不再是一种记录,而是要存下一份永恒的记忆——遥想当年,雨余花落,桃花凝,池塘暖,鸳鸯浴,枣花树下笑语欢。

突然,窗内传出一声咳嗽,是他的典型习惯。林灵猛然醒悟,飞眼望去,纱窗内还是过往的模样,一片漆黑。

她慌忙掏出钥匙串和钻戒。想一想,又掏出个月白色月饼盒,将两物放入。合上,伸手往防盗窗梁上一放,抬步就走。又折回,将月饼盒拿下来,取出钻戒。他,不配再将她转送新人。

林灵围着家属院美丽的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拨响了他的电话:“钥匙串,我搁在一个白盒里,放后窗台上了,请查收。”是的,他除了一声“嗯”,再没发声。林灵又一阵难过,率先挂了电话。

熟悉的“新世纪”站牌下,林灵等候了好久,却一直不见公交车来。眼见手机显示时间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她再次拨通了他的手机:

“看见钥匙串了吗?”

“我不在家。”

“不然,我们一起再吃顿最后的午餐吧?”

“我正有事呢。”

林灵掐按钮。沉寂良久,才想起该打车站牌上的座机号问一下。哦,原来是自从新冠病毒肆虐的三年来,这趟车已然不再驶入“新世纪“了。林灵哑然失笑,看来真的是物是人非,往事如烟了。马斯洛说,人活着,要有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自尊的需求、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皆为必需的,相辅相成的。缺失一项,便是一劫。尤其是尊严,对林灵来说是必须有的。而若有了劫难,便自求解脱吧。毕竟,与自由相比,心碎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林灵开始朝来时的公交车站走,路过跨世纪广场时,看到熟悉的苗圃内一树树的大枣已挂满了枝头,每个树干都是黑魆魆的,仿佛诉说着自己的千年风骨。一不做二不休,彻底了结吧。林灵咬紧牙关,将右手中一直把玩着的钻戒,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紧,手臂往脑后一扬,再往正前方间或生长着葳蕤大枣树的草坪上使劲一扔,戴了十四年的钻戒便飞了出去,隐匿在了那一大片生机勃勃的苗圃内,喜煞了旁边的那些个山楂树、苹果树、梨树、海棠树,立时舞动了起来。

好一阵秋风起,雨落叶片,淅淅沥沥的,整个天空又起了淡淡暮霭似的。自重者,人恒重之。林灵似在呓语般,跳上了回程公交车。

窗外,车水马龙。对面花坛上立着一个痴痴老人。很熟悉的身形。林灵仿佛像要抹去眼内的云翳一样,揉了一下眼睛,又一下,是的,绝对是他,十四年的相濡以沫,化成灰她也识得的。林灵差点想高呼停车,立起的身,蓦然伫立。单枚钻戒,十四年前的单枚钻戒亦不复存在了——毕竟,当初这是他送的。但当时,为什么就不是一对钻戒呢?

泪眼婆娑中,林灵仿佛看见了影绰的鬼魅穿行在车流中,而所谓的亲情就像那些个飞驰的汽车组成了血河,在汹涌在澎湃,林灵又如何能穿越时空,与他再度执手呢?

痴迷的人形,越来越不清晰,越来越渺小,林灵只能任凭泪千行。

雨霖铃,断肠处,烟波去去,无语凝思。林灵狠狠心,双手使劲从鼻梁处往外一抹,抹去了瀑布般流下的泪水,未来已来,楚天阔。




沁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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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时,我被歌唱家殷秀梅的《沁园春·雪》的乐声吵醒:“怎么了宝贝?有什么急事吗?”我的微信一向设定为免打扰,唯独对我家正在法国留学的公主,没有限定。毕竟,母女虽隔万里,却也必须时刻心连心。

“老妈,我好紧张啊!我该怎么办?他说他已经订好了往返机票,今天傍晚就到法国来见我了,问我有没有可以推荐的宾馆,要求整洁又价廉,距我的沁园较近即可。我。怎么办?”视频中,公主一脸的兴奋与慌乱。

“什么情况?”

“哦,半年前,就是我离开荷兰大学途经阿姆斯特丹的时候,与一位荷兰女同学去吃饭,在饭店门口,遇见了她的一位高中男同学。一面之交。后来,他在社交媒体上联系上了我,我们便时不时有互动。现在,他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唉,公主要说已快三十岁了,还没正经八百谈过恋爱。这在二十一世纪也算奇葩了吧。我急忙躺平身子,说:“把你知道的符合条件的宾馆名字告诉他呀。他的基本情况如何?”

“哦,他是个荷兰人,阿姆斯特丹大学毕业的,在一间IT公司做技术总监。人瘦高,戴眼镜,一脸络腮胡子,但看上去挺文弱书生的。他时常纠错我的英文、荷兰语与法文,我感觉蛮不错的。他说他有两夜两天时间和我见面,我——也真的有点想见他。”

“那还慌什么?见。但,安全第一。第一天,可以请他吃顿晚饭,校园里散散步什么的;第二天,带他去大教堂或小法兰西转一转,中间可以找机会,深谈畅聊。如果感觉——对,那就一定要凝视四分钟,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要凝视四分钟?”

“因为男女之间有无诚挚的深情厚意,彼此的心灵会告诉对方的,眼睛是心灵之窗嘛。如果他迎合了你,足够四分钟或者更久,而这一段时间的凝视,又让你与他有了一份心灵感应般的浪漫情愫产生了,那你们或许就是彼此对的那个人。你,就真的邂逅了爱情哦!那你就可以带他去你的沁园,吃顿饭喝杯茶什么的。”

“带他到我的沁园,如果他要有亲昵举动呢?我该怎么办?”

“随心所欲呗。但老妈觉得你最好是再等等。等到了第三天,在他的宾馆内,如果还有感觉再去亲昵。千万别像老妈似的,直到离婚了,才被告知有所谓的性冷淡,以及什么不唠叨就是不关心人,这都是男人放飞自我不负责任的托词。性,在婚恋生活中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只考虑咱知识女性的通情达理。要明白,你的沁园,是你纯净又美好的精神栖息地,尽量不要留下不良或者悔恨的记忆。”

我家公主曾经说过,老妈的书房就是我的沁园。后来,公主去日本大学读书时租的房、在上海公司工作时租的房,以及欧洲大学读硕时租的公寓,都是公主的沁园。公主说,老妈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的沁园。我说,女儿住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的沁园。公主就笑,说,好吧,我们住的地方都是我们共同的沁园——有水有心有香气的家园。记得第一次提到沁园二字,还是公主读高中时候,我在省体育场执勤,拨电话过去询问周日下午不上课在家做作业的公主可有自己做午餐吃。公主却说,老妈你在哪里?怎么有人在唱殷秀梅的《沁园春·雪》?我说是有个胖姑娘正在走台彩排。她那边立刻狂呼起来,是殷秀梅,殷——秀——梅耶!这才让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个女歌唱家殷秀梅。公主好像左手拿着电话背身后,右手扬在脑门前,字正腔圆地高唱起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老妈,等她正式开唱时,你一定要打电话到沁园来,让我远距离聆听一下现场的殷秀梅音效哦!”于是,我知道了公主一直私底下称我的书房为沁园,难怪不知何时起,美声唱法《沁园春·雪》就一直挂在她的嘴边呢,在同龄人当中,一定显得有点另类。这不,公主在视频那边又随口开唱:“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三天后,我视频给公主。

一接通,我就开唱,可人家公主很快接过去:“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我说:“停,到底怎样了?从实招来。”

“老妈,我真的恋爱了哦!我们没亲热,但我感觉他就是对的时间里,对的那个人哦。你的四分钟凝视理论,太奇妙了,也太灵验啦!第一分钟,我感觉到了他一直封锁了三十五年心灵的瞬息变幻;第二分钟,我目睹到了他的内涵,正敞开了让我游历;第三分钟,我捕捉到他眼睛里的湿润,是一份深情正在泄漏;第四分钟,我读出了他的双眸都在诉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是的,他没说出口,但我感觉到了!我也笃定了,我的另一半,就是他。老妈告诉我,你是怎么有的这四分钟凝视理论的?”

我只能微笑,是的,只能微笑。因为我不能告诉公主,这是我预审了一辈子犯罪嫌疑人后得出的心理攻势经验。

一年后,我去探亲。走出阿姆斯特丹机场的门,就看见了公主,以及她身旁立着的那个又高又瘦、帅气腼腆的络腮胡小伙子。为了他,公主硕士毕业就到阿姆斯特丹找了份中国驻欧洲央企公司的工作,名正言顺地留在了他的身边。公主又是拥抱又是帮拿我的手提包,络腮胡小伙子也很自觉地接手了我的手推车。

突然,络腮胡小伙子出现在我俩的前面,伸手拦住了公主,微笑着,用食指指了一下她的鞋子,然后半蹲下身,一个膝盖着地的那种正规求婚者的姿态,给我的公主系起了开脱的白旅游鞋带,还深情地抬头望着她,说:“Princess,if you don't tie it,you won't get to Qin Yuan。(公主,如果你不系好,是走不到沁园的。)”而我的公主呢,嘴巴里正飘出《沁园春·雪》的最后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一帧自然而绝美的画面,映上了我的脑屏。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我的汉语,但我还是说:“沁园——春,郁金香花开了呢!”络腮胡小伙子绝对是听懂了的,因为我们仨彼此同时相视而笑。



创作谈:用生命来创作
平萍

人类的记忆,是骗人的,尤其儿时的,历经岁月的淘沙,大多已然面目全非,即便铭记镶嵌脑海的,亦已是小说。但每个作家又希望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至少在耆老之年,苛求未来在追忆似水年华时,让回忆成为梦幻般的永恒,也不过就是为了那恒久的一丝微笑,一片温暖,一份美好。

是故皎月初斜,白茫茫盈盈疏影,尚风流之篇章,乃是我巧用传统词赋作文章。将人物故事巧妙融进词牌中,以期寓意事物发展,以人物性格来试图解读冥冥中不可抗拒的人性规律,虚妄地觊觎用独特的写作视角给人类带来一种多元化的思悟。

这一组小小说作品,故事独立,各自成篇,连起来又有丰厚的内容和递进的情节,渲染了母女以及耋老夫妻的爱恨情仇,读后足见一份用心。这种精选的用白描手法凸显个人存在感的小小说,在我看来,算是真实地再现了一种“悲壮的一去不回头,无望之望,向死而生”(引作家徐则臣语)的悲悯情怀吧,至少能够将幽微人性淋漓尽致地进行写意。亦算是用悬疑推理的手法,对人的心理展开弗洛伊德式的描述与剖析。不论是否有所运用吧,至少我都希望用想象力与历史与现实与未来各色人生进行幽深精细的文学融合,是对万物灵性的哲理深思和艺术写照,满溢着昂扬向上的青春、励志与正义气息。涤除玄览,顺自少小,亦可为道法自然尔。

诗人泰戈尔说:“翼上系上了黄金,鸟儿就飞不起来了。”所以我知道,有一种爱,是以分离为目的的。真正成功的爱,就是让“孩子”尽早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从人的生命中分离出去,这种分离越早,人就越成功。我坚信斩去人世间一切繁杂琐事,甚至工作,就可以徜徉在文学的殿堂里,展臂感喟:“终于自由了!我,终于可以干最想干的事情啦!”可惜至今,我依然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还总是标榜着要用生命描述,用灵魂写作,真正孤独地创作,却总也不能拥有骄人的独创性作品,不能深邃地思考、补记、修改作品里最为缺失的纯文学精髓。细思量,我的生活中,最为耀眼的价值和光彩,便是要将人性中最为宝贵的——早已被众人遗忘的东西抒写、描绘、编织出来,就是想抒写出曼妙的、人类的、为他人的、共性的问题。于是,我更关注一种需要用心用灵魂来追忆似水年华的创作。在寻觅自我的过程中诚挚地抒写人性的光辉与残缺。

我感觉自己一直熏染了重庆山水的写意,汲取了太行山脉的风情,造就了河北安国的傲骨,彰显了郑州商城的深邃,甚至体现了警察行伍里的正义。当然,我也关注自己和读者、编辑之间的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要千方百计地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征服两者,以提供出使两者都意想不到的更多的有所创新东西来,也就会因两者的矜持而激起更强烈的创作欲望和独创精神吧。也就是说,我希望被读者喜爱,被喜欢我作品的人热爱,使得生命不再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而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如一位作家所言:“爱她,就给她,所有的热情,所有的体贴,甚至生命。终究,她始终是有距离的,那么,所受的伤就自己吮吸,就孤独地泣祭,以便零距离地描述出来一个真正作家的内心体验、思维理念,以及那种人性悲悯的情怀。”

当然了,最幸福的事情是拥有一个赏你、懂你、爱你的读者群。那我总是凄楚迷蒙的思绪就会变成梦幻般的童话。

用灵魂来写作,用生命来创作吧。



写出真实的人生

——论平萍的小小说创作 

顾建新


2012年2月,我应邀到海南参加符浩勇的小小说研讨会时,认识了平萍。这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回来后,她邮来了长篇小说《盲点》和小小说集《青玉案》。写长篇小说,又能同时写小小说,说明作家具有写作的多种才能。

从小小说集的封面上,我知道了她是一个警察。    

她的小小说也多是写警察生活的。目前反映这个题材的作品不多。她出于工作环境的原因,可说是得天独厚!她如果在这个方面深入开掘下去,当有特殊的成就!    

写警察生活,我以为可以有两个路子:一是反映公安战线错综复杂的斗争,这类小说以情节为主;二是写警察的生活、情感,以写人为主。平萍选的是后者。    

平萍小小说的特点是:以警察为契入点,旨在写出当今普遍的人性。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课题,需要很深的阅历和对人性深刻而独特的理解。    

写出警察真实的一面,并非易事:既不能任意夸大也不能刻意缩小;不能人为地罩上绚丽的光环,也不能恣意贬损。警察作为特殊的群体,有自己的爱好、情绪、追求,有为事业献身的理想,也有人类共有的普遍的人性弱点。   

 我以为,小小说因其篇幅,不可能像中、长篇小说那样写出复杂的性格,也不可能在有限的情节里并写两面。因此,能真实地写出他们的内心世界,就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平萍的小说,为我们揭开了鲜为人知的警察心灵深处的另一面,使我们加深了对他们的了解,也看到多彩的人生。    

 《青玉案》中的女警察是个很特别的形象,全然不是我们常见的公正、崇高的类型。她是一个球迷。她对心中喜爱的球星痴迷到忘记自己的职责,甚至包庇他,为他隐瞒不良的证据!她也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被禁闭、通报批评,最终调离警察岗位。在青玉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她的执着,她作为青年人特有的热情,但也看到了她的幼稚,她对生活的轻率。  

《薰衣草下的罪恶》更是一篇离奇的小说。一个“精明能干,美丽温柔,曾破获过数起大要案,曾获过一等功”的女刑警瑾姐,因为丈夫与坐台小姐有染,她就和别人疯狂地报复那些小姐,竟杀死了六男一女,最后开枪自杀。一个杰出的女警察,竟成了杀人如麻的顽凶!在正义与邪恶完全相反的两极中,人物完成了致命的蹦极。瑾姐的爱与恨到了疯狂的程度。她的行为是超常化的,似乎已超出了常人的应有逻辑,而显得不合情理。但我是赞成这种写法的:第一,小小说因为篇幅极短,要写出个性鲜明、让人经久不忘的形象,就要用特殊的写作方式创作。其中之一,是运用“极致化”,即有意写出人物非同一般的行动与思想。例如汪曾祺的《陈小手》和凌鼎年的《剃头阿六》,主人公的所作所为在现实生活中是绝无仅有的,但写在小说中,就让人分外震撼,难以忘怀。这就是小小说刻画人物的特殊招式。第二,小说的人物与情节并不失真,没有任意地编造。因为警察也是人,她也有自己的情感和爱憎,也有私欲。她无法超脱人类的本性。小说也昭示了当这些特殊的群体私欲膨胀起来、顷刻爆发时,其破坏力远远超过普通人!这是值得我们重视和警惕的。    

警察的工作是紧张忙碌的,但这并非说明他们的感情是苍白的。他们的内心也有暗藏的波涛,也有强烈的爱的追求。《春》大胆地披露女警察丰富的内心世界。小说中的菡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她本人已经三十二岁,不是一个浪漫的年岁了。但她在遇到一个熟人后,心潮却难以平静,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小说细腻地写出她的感情波动:反复思考自己作为妻子、母亲的身份与当前想法的不和谐,在理智与情感的较量里挣扎,在职责、道德、情爱中彷徨。这是真实的人性,没有一点掩饰,唯其真诚不仅没有损害警察的形象,反而让我们感到可亲、可信与可爱。    

渴望爱与被爱,是人们共通的情感。《约定情人节》《阳光味道》与《婚姻狂想曲》中的主人公都期盼幸福,她们也都有相同的遭遇:当心爱的人就要来到她们身边时,突发的事件使她们的心愿成了美丽的泡影,生活的坎坷在她们心灵深处留下永远的疼痛。行文的曲折,是现实生活艰难的真实写照;不人为地涂抹亮色,使人物个性的另一面展示得更为充分。    

《蝶恋花》中的公安局局长章菁则走得更远了!她在抓嫖娼、赌博的工作中雷厉风行,抓机关作风极有成效。但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警察,竟做梦和三个男人做爱。写警察的性欲,这个题材是我们过去不曾见到的,显示了作家写作的无禁区与超凡脱俗的胆识!其实,作家并不是离经叛道,因为即使是警察,他(她)也是一个人,有普通人都有的情欲。因此章菁的行为不能算是另类,更不能看作大逆不道。只是由于我们长期被惯有的刻画人物的模式所框限,在思维上已形成固定的概念而已。况且,当前社会上表面道貌岸然而背后男盗女娼的情况还少吗?作家敢于撕下假面,真实地展露人的本性,难道不值得称道吗?另一方面,当下不少的文学作品,为迎合世俗,获得所谓的阅读量而不惜大写特写性。这篇小说与它们大相径庭。小说不是展示具有低级趣味的细节,在感官上给人以刺激,而是极充分地写出人物的心理状态。小说从不同侧面写局长对几个男子的不满意,利用了弗洛伊德关于性心理的学说,实际给我们开辟了一个未曾接触的崭新领域。    

平萍的小说,可说是写法多样:她以刻画人物的心理为主,这类作品占了主要篇幅。《不亦魍魉》则使用意象性的手法:小说中写在电梯的14层出现一个白衣少女,又时而消失得毫无踪影——那是人物心中的一个向往或幻觉。这个人物或称幻觉的出现,使小说变得飘逸、空灵、神秘,增添了不少迷人的色彩。平萍自己曾说,她喜欢意象性的作品,这是不错的。她的不少小说以词牌命名,大约也有这个想法。意象是中国诗歌几千年来追求的一种重要表达。小小说的创作,如能运用,必将开辟一个新的局面!    

《博弈》使用对比的手法,同时刻画出两个经历相似、思想性格完全不同的女警察的形象。作品运用对比,在小的篇幅里融注更多的内容,写出不同的个性,不失为一种较好的创造方法。    

如果说平萍的小说还有需要提高的地方,是她笔下的人物还缺乏深度,人物个性稍嫌单一;如果能写出多个侧面,则会更丰满一点。进一步了解社会,了解人性,平萍会写出经得住时间考验的能够流传的好作品。    

我们期待着!


作者简介

顾建新,中国矿业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江苏省教育厅中文专业指导委员会委员,长期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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