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 190X40 宣纸
我与习国画的人,看他们的画多,与他们交往少,平治除外。
我认识平治较晚,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调到花溪编辑部,平治是那里的美编,因工作关系常有接触,但没有什么往来。只知他也是才从黄平调回省城不久,习的是国画花鸟。还听说此人虽非科班出身,但得过宋吟可,王渔父等老画家的指点,笔头上的功力不弱。
只是搬到相宝山文联宿舍之后,相互之间的交往才密切起来。说来好笑,牵线者并非画画,而是房屋装修。那个年代,分得一套三室一厅的居室,算得上是“小康”了。自然要精心装饰一番,有时还亲自动手。之前我虽弄过木工,油漆工什么的,但毕竟是玩玩,当不得真。加之率性随意,活路粗糙得很。平治则大不一样,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手艺,他吊的顶,且颇具格局,连专业师傅见后都赞叹不已。
一日,平治上门来,见我贴的半壁瓷砖,大跌眼镜,索性铲掉重来,代我操刀,贴出了一壁平整如镜的墙面,我只好在旁边一个劲地递烟。那些日子,只要见人家装修,平治就手痒。
又一日,我和水泥沙浆,有人要我请平治来指导,其实也就是让他来帮忙,我不理会,故意将那沙浆铲得哗哗响,平治在楼上耐不住了,三分钟后,果然自已送上门来,于是,便有人说我狡猾。
或许与他画花鸟有关,平治喜好养花,一到夏日,阳台上争奇斗艳,香气袭人,偶尔也养只黄莺什么的,啾啾声不绝于耳,以助画兴,好生悠闲!但自桩头热兴起之后,平治养花的兴味日渐衰减,只要有空,便与我们一伙人,到荒野挖掘桩头制作盆景去了。
不像我等狂热之徒,心态浮躁,且暗里地较劲,巴不得挖到个稀世珍品称雄于世,一上山就跑个杳无踪影,攀崖越嶂,划破头皮也要去钻刺笼笼。平治则淡定自如,颇具绅士风度,手提装工具的公文包,西装革履,沿山路漫悠悠作游山玩水状,偶有所得,虽是平常桩头,也是兴味盎然。从不与人争高低,若见别人挖得个珍奇,还要前来指点一二,并亲手为之整形修剪,独乐乐不如同乐乐也。
结果,我等挖的生桩,虽形态不凡,而制作出来的盆景,粗枝大叶,经不住推敲,而平治制作的成品,取舍退让,布局层次,一枝一叶皆刻意揣摩,实在说,在构思与气势的营造上,并不让于本地某些盆景“大师”之作。
不过平治是画国画的。
▲《花鸟》 60X40 宣纸
那些年,我和平治的盆景放置于市文联办公大楼屋顶的阳台,一有闲暇,两个人便在那里相聚,或浇水,或剪枝,或施肥,被油沽沤成的肥水薰得眼泪汪汪。平治话少,我与他除了弄桩头,也就是相互递烟,一支接一支,在无言中寻找乐趣。1998年,我们都迁离了相宝山,平治的盆景也搬到阳明祠,供游人们观赏去了。盆景热也日渐冷淡,成为往日的记忆。
平治也有话多的时候,就是喝酒。平治好酒在贵州画界是出了名的。每日必喝,且量大,不过平治喝酒有格调,慢喝慢品,很有结奏感,且一扫平时沉默少言之态,妙语连珠,四座皆惊,有时还玩点冷幽默,弄得人忍俊不禁。
好酒的人都有趣事,平治也不例外,有一次,平治在青岛,与当地一帮画家豪饮后打的士回宾馆,的哥问他去何处,平治醉眼朦胧,挥了挥手:相宝山。那司机一时摸不着北,偌大个青岛,哪来的这个去处?
平治想家了。
有人说,平治的画是酒泡出来的,无酒不成画。那是谬传。平治的花鸟,溶工笔与写意于一炉,收放自如,泼洒得度,严谨中不乏韵味,从不恣肆狂野,剑拔弩张,深得温柔敦厚之底蕴,若是借酒挥毫,岂来这等境界?
平治的文字工夫也不弱,有一年,《花溪 》杂志弄了个十二画家的专栏,平治写了篇《烟与酒》的随笔,文笔老道,意趣醇厚,还评了个头奖,让一些玩笔杆子的刮目。顺便提一下,在贵州的画家当中,董克俊、曹琼德、谌宏微、尹光中,乃至后来的董重、蒲菱等等,都写得一手好文章。有时我与他们开玩笑,说尔等都来玩笔杆子,我们都找不着饭碗了。
半年前,房屋折迁,鬼使神差地,我又搬回相宝山旧址,我的盆景又放回楼顶的那个阳台,一二十年过去,依然郁郁葱葱,当我独自一人品味时,却品不出当年与平治在一起时的那种快感,抽烟也兴味索然了。
很想邀平治回故园来坐坐,平治说他在喝酒。
三月十五日,恶耗传来,老友平治走了,悲痛之余,也不论是否合律,当即撰了一幅挽联:“一笔丹青闲画花中神韵,三杯白酒醉杀土里毒虫”,以示哀悼。几个月前,我去医院看望平治,临别时,平治执意要送我,我不忍,平治不依,一直送我到车站方才离去,回来后,我久不能寐。几十年来,我二人交往,皆直来直去,从不客套。平治习性平和而疾恶如仇,堪称坦荡正直之君子。他的离去,我失去了一位难得的挚友。今找出多年前写的一篇有关平治短文,回忆点趣事,以冲淡心中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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