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介孚公
介孚公本名致福,改名福清,光绪辛未由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来改放外官,这里还是散馆就外放,弄不大清楚,须得查家谱,但据平步青说,他考了就预备卷铺盖,说反正至少是个知县。最初选的是四川荣昌县,他嫌远不去,改选江西金溪县。翰林外放知县在前清叫作老虎班,是顶靠硬的,得缺容易,上司也比较优容,可是因此也容易闹出意见来,介孚公当然免不了这一例。那时上司大概不是科甲出身,为他所看不起,所以不久就同抚台闹了别扭,不知道做了多少年月,终于被参劾,被改为教官。他不情愿坐冷板凳去中书,一直在做京官,到了癸巳年丁忧,才告假回家去。
他在北京的情形现在已不能知道,偶然在王继香日记中庚寅这一册里看见有些记事,可作资料。如七月十一日项下云,“周介孚柬招十三饮。”十三日下午云,“飞鞚出海岱门,循城根至前门,令经南大街至骡马市,马疲泥涩,仆坐不动,怒叱之。久之始至广和居,则周介夫(原文如此)果已与客先饮,同席者汪笙叔鲍敦夫戚升淮陶秀充,略饮即饭,不烟而回。强敦夫同车,托词而止,及余车回,敦夫方步入门,盖敦以介夫境窘,故不坐车,而诘之则仍以他词饰,可谓诈矣。”介孚公在北京于同乡中与吴介唐鲍敦夫似还要好,王子献便不大谈得来,看日记中口气可知,但如介孚公的日记尚在,那么在那里面对于这些人他也一定是说的很不客气的吧。
三二 介孚公二
癸巳年春天介孚公携眷回家,住在西一的屋内,同来的是少子凤升,生母章已早死,年十二岁,妾潘,是和小姑母同年的,可以推定是二十六岁,介孚公是五十七岁。曾祖母于壬辰除夕去世,那时已有电报和轮船,所以不到一个月就赶到了家,这有一件确实的证据,因为曾祖母五七那一日,他大发脾气,经验着的人不会忘记,虽然现在知道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年乡试,浙江的主考是殷如璋和周锡恩,仿佛又记得副主考是郁昆,但郁是萧山人,所以是不确的。大概是六七月中,介孚公跑往苏州去拜访他们,因为都是什么同年,却为几个亲戚朋友去通关节,随即将出钱人所开一万两银子的期票封在信里,交跟班送到主考的船上去。那跟班是一个乡下人名叫徐福,因为学会打千请安,口说大人小的,以当“二爷”为职业,被雇带到苏州去办事,据说那时副主考正在主考船上谈天,主人收到了信不即拆看,先搁下了,打发送信的回去,那二爷嚷了起来,说里边有钱,怎么不给收条?这事便发觉了,送到江苏巡抚那里,交苏州府办理,介孚公知道不能躲藏,不久就去自首,移到杭州,住在司狱司里,一直监候了有七年,至辛丑一月,由刑部尚书薛允升附片奏请,依照庚子年刑部在狱人犯悉予宽免的例,准许释放,乃于是年二月回家,住在原来的地方。
那时候凤升改名文治,已于丁酉年往南京,进了江南水师学堂,所以介孚公身边只剩了潘姨太太一人。她这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地位不好,造成了许多人己两不利的事情。介孚公回家之后,还是一贯的作风,对于家人咬了指甲恶骂诅咒,鲁迅于戊戌离家,我也于辛丑秋天往南京,留在家里的几个人在这四年中间真是够受的了。介孚公于甲辰年夏天去世,年六十八岁。
介孚公平常所称引的只有曾祖苓年公一个人,此外上自昏太后呆皇帝(西太后,光绪),下至本家子侄辈的五十四七,无不痛骂,那老同年薛允升也被批评为胡涂人,其所不骂的就只潘姨太太和小儿子,说他本来笨可原谅,如鲁迅在学堂考试第二,便被斥为不用功,所以考不到第一,伯升考了倒数第二,却说尚知努力,没有做了背榜,这虽说是例,乃是实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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