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奶奶

我的老家平家岗,处于龙脉的最高点,方圆几十里都可以看到它,远远望去,该村庄被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覆盖,竹林深处,有一棵大树,就像一个大伞盖,大树两边,伴有两棵小树,三棵树和在一起看,远远看去,活像一个大金元宝,在这大树正前方,便是我家老宅子,有位风水先生曾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

平家血脉从这里得以延续,得以兴旺发达,溯根求源,最大的福泽则是来源于我的奶奶王昌琴。

我的奶奶王昌琴,一九○八年二月十四日出生于王城镇陈店乡长冲村一个地主家庭,听我父亲说,奶奶嫁给我爷爷时,我们平家有说不出的风光,送亲的队伍中,有几十匹高头大马,进村时,鸣铳几十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是少有的富贵人家才有的场面。

奶奶嫁给我爷爷开始几年,家庭还是比较殷实幸福的,我奶奶生有两女一男,他们分别是我姑妈平明凤,我父亲平明发,姑姑平明兰。在我父亲三岁,姑姑一岁时,我的爷爷突然病逝。我奶奶作为大家闺秀,从小在家养尊处优,嫁给我爷爷后,开始几年也没吃啥苦,突然的变故,让我奶奶措手不及,在我奶奶面前有三条路:随我爷爷撒手而去,一了百了;改嫁他人,三个孩子自生自灭,顺从天意(在那封建意识很强的年代,妇女几乎不可能同时带三个孩子改嫁,即使改嫁,所带的孩子也必须改姓);毅然坚强活下来,留下来,独自带着三个孩子长大,把他们抚养成人。我奶奶一边看着我爷爷僵硬的尸体,一边看着哭的像泪人的姑妈、瘦弱娇小的父亲和嗷嗷待哺的姑姑,真是欲哭无泪,听说那几天我奶奶好像苍老了十几岁,母性的伟大激发了她的斗志,激发了她的责任和生活下去的勇气,我奶奶安葬了我的爷爷,她毅然选择了第三条路,独自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那是一个怎样伟大的决定啊!三寸金莲,走路都不稳,很少干过农活我的奶奶,从此要下地干活,从此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从此要面对怎样艰难的人生啊!

我不知道三寸金莲的奶奶,是如何完成很多男人都不一定能干好的农活,我也不知道奶奶如何将我父亲姊妹三人一点点养大,因为我奶奶所吃的苦她都埋在心里,从不对外人讲,我只听父亲说,遇到灾年,在生活最艰苦的日子,我奶奶将他们锁在家里,自己拿着罐子,持着一根竹棍外出要饭,到晚上,我奶奶回来,掏出罐子里面的百家饭,分给我父亲姊妹三人吃。大约在我姑妈十岁时,突然我姑妈、我父亲都得了眼疾,那时家里能填饱肚子已经很困难,哪来的钱给他们看病呢?我姑妈和父亲老是叫唤眼睛痛,我奶奶使用了很多偏方,也求了很多人,但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我姑妈早上起来,说啥也看不见了,我姑妈在那哭,我那么坚强的奶奶也哭了,她抱着我的姑妈,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娃啊!你以后怎么办啊!娘没有本事,对不起你啊!”也许是上苍的怜悯,他给我父亲眼睛留下了一丝光亮,我父亲眼睛最终没有完全失明,这其实也是上苍给我们平家留下了一丝光亮,留下了一缕希望!更是给我奶奶留下一丝欣慰,留下一份生活下去的勇气。

出生于地主家庭的奶奶,深知男人识墨断字的重要性,她看到我父亲眼睛没有失明,毅然决定,宁愿饿肚子,也借债让我父亲上私塾。现在看来,我很佩服我奶奶的眼光,在我父亲那个年代,能读书的人很少,解放后,我父亲便是难得的稀缺人才,这也使我父亲最终吃上皇粮,这不知道羡慕了多少人,这也为我们兄弟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我们兄弟五人相继出世,我们兄弟之间的年龄差大约都是两年左右,在计划经济年代,农村吃饭就是靠工分分口粮,挣工分的只有我母亲,每当分粮食时,我们家就是分那点可怜的粮食,即使再加上我父亲那点少的可怜的工资补贴,吃饭仍是我们家的大问题。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我奶奶除了精打细算外,还想法设法弥补粮食的不足,我奶奶总是在房前屋后,田埂上,种了很多丝瓜、南瓜、冬瓜。我奶奶总是在闲暇之余背着粪筐,到处捡猪粪、牛粪、鸡粪,直到现在,我脑海里还有我奶奶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背着粪筐,三寸金莲艰难地向前移动,在路边、在竹林深处捡粪的形象,她是那样的瘦小,却在我脑海里是那样难以抹去。有时放学了,她也让我们捡,这些纯天然的农家肥,让这些瓜长得格外旺,在我儿时的印象中,夏天和秋天,我们吃了很多丝瓜汤,每当秋天,我们屋里堆很多的冬瓜和南瓜,这对缓解粮食的短缺起了很大的作用。春天和夏天,我奶奶还扯了很多的野菜,混到饭粒里给我们吃,在我奶奶的精打细算下,在我父母的努力下,我们家很少出现青黄不接的现象。

每当吃饭时,我们兄弟五人端着碗,抢着盛饭,生怕吃不到似的,我的奶奶总是爱怜的看着我们,总是说她不饿,让我们先吃,现在回想起我奶奶佝偻着身体,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形象,我心里就痛,那哪是不饿啊,她怕我们不够吃,吃不饱,总是省着让我们先吃。在我们吃罢后,她常把在我们吃剩的饭渣、锅巴汇在一起,兑点野菜,煮成锅巴稀饭,以填饱她饥饿的肚子,不懂事的我们,吃饱了还要去抢喝锅巴稀饭。也许是菜团的难以下咽,也许是我奶奶上了岁数,也许是我奶奶有病(那时压根没想到我奶奶有病,更不会带她到医院检查治疗),她经常吃饭时出现哽饭现象(饭在喉咙下不去),她坐在那用筷子不断跺着碗,很难受、很痛苦的样子,那时傻傻的我们竟然不知道帮我奶奶捶捶背,现在想起来仍是遗憾!

我们小时候穿的衣服,盖的被子,大都是我奶奶纺出来的,我清楚记得,我家堂屋里有一个纺线车,每当我们都休息了,我奶奶便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纺线,那时我只知道纺线车的神奇,我奶奶一转动轮子,它便带动锭子飞快旋转,那一根根白花花棉条,变成一根根细长的细丝缠绕在锭子上。我们哪里知道,每一根细丝都凝结了我奶奶多少汗水,多少心血!多少次在那寒冷的夜晚,我被那呜呜的纺线声惊醒,我竟然不知道给我奶奶升一盆炭火,多少次炎热的夏天,我被那呜呜的纺线车惊醒,我竟然不知道起来为我奶奶摇一摇扇子,给她驱赶下蚊虫,给她带一丝凉意!

我奶奶就这样在勤劳、节俭、艰辛中一天天老去,我们竟然浑然不知,到了晚年,我奶奶想抱重孙子的愿望日益强烈,我依稀记得,我奶奶想强迫我大哥早日结婚生子,在我大哥不同意的情况下,七十多岁的她老人家竟然坐在门槛上呜呜地哭了。

然而我奶奶的夙愿最终没有实现,我永远不会忘记,一九八四年九月四日,我和我舅爷正睡在床上,我母亲突然哭着说我奶奶走了,我当时不知道走了啥意思,心里还在想,下雨天,我奶奶岁数那么大,还往哪走呢?我跟着舅爷跑过去,才知道我奶奶已经仙逝,抓住我奶奶渐渐冰凉的手,我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奶奶了,我再也吃不到奶奶给我煮的锅巴稀饭了,在也穿不到奶奶给我纺的衣服了,再也不能偷吃我奶奶藏的东西了,再也找不到父母打我时我避风的港湾了,我哇哇地哭了。其实我奶奶走的很简单,在走的前一天,我奶奶突然浑身发软,上厕所都是我和我妈妈帮着扶着,她也没说哪里痛,我们压根没想到给她看医生,早上我母亲还问我奶奶吃点啥,我奶奶还说等肚子饿通畅了再吃,一顿饭功夫不到,等我母亲再去问时,我奶奶已经走了,什么话也没给大家留,这是永远的遗憾!

我奶奶走时,天正下着雨,似乎上苍也很悲伤,为我奶奶去世流下眼泪,给人一种悲凉的气氛,在我奶奶上山时,上苍又似乎开恩,天竟然放晴,让我奶奶一路走好,我的父亲母亲、我们兄弟四人踏着泥泞,带着送葬的队伍,来到我奶奶最后的安息地!安葬我奶奶后,等安葬的人回到家里,天又下起了大雨,那是上苍的眼泪,只有好人、福人才有这种难得的巧遇!

我奶奶走时,我大哥正在蒙古当兵,男儿志在四方,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在外面闯荡,没让我奶奶在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子,是我大哥的一个遗憾,那时通信和交通都很不方便,大哥收到家书得知我奶奶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没能送我奶奶走好最后一程,更是我大哥的遗憾,他收到信后,泪流满面,他强忍悲痛,走到没人的的地方,遥遥向着南方磕了几个头,以表达对我奶奶的哀悼和思念。

我们兄弟五人,都是在我奶奶照顾下长大,我们都对我奶奶有着深厚的感情,现在我们兄弟五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我们回到故乡,都会到我奶奶坟前表达哀思,缅怀我的奶奶!

奶奶,您永垂不朽!

 

孝孙 平兴中、平兴国、平兴强、平兴胜、平兴福拜撰

 湖北枣阳

二〇二〇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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