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鑫涛,江苏常熟人,父辈从常熟辛庄顾泾迁到上海,他和他的堂叔平襟亚,一位是台湾著名的出版家,一位是民国时期上海著名的出版人、作家,堪称常熟平氏家族走出的两代出版精英。
平鑫涛的父亲平冠球:为国从军毁家纡难的爱国商人
平冠球,号静友,是平襟亚的堂兄,但是两家人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来往。
原因在于平襟亚任家乡小学校长时,每月经费只有30元,无法支撑,找家境较好的叔父借钱而不得,一怒之下离家到了上海。从此与叔父家断了往来。
平冠球后来也到了上海,经营土布生意,获得了很大成功,在上海的土布商中很有名气。
抗战爆发,烽火直扑上海。平冠球毁家纡难,放弃生意毅然从军,不久失去了讯息。上海沦陷前夕,他妻子和儿子平鑫涛仓皇逃进了法租界避难。
国军西撤后,平冠球终于回到家中,报国未成,白手起家所撑起的事业,毁于一旦。因为找不到工作,心情十分沮丧,他的脾气由温和变得暴躁,以至胃出血住院。
平冠球后来找到了一份薪水微薄工作,勉强能够养家糊口。上海解放前夕,儿子平鑫涛去了台湾,平冠球在妻子去世后,他在沪孑然一身。
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台湾开放探亲之后,平冠球才由平鑫涛迎往台湾,克尽孝道。
平襟亚和平冠球堂兄弟之间,虽多年不通音讯。不过在兄弟隔阂多年以后,最终捐弃前嫌,两家人家重归于好。不过那已是1980年的事了。
在平襟亚重病去世前夕,平冠球来到病床前,握着平襟亚的手,为世事沧桑感概万千。而此时平襟亚因缠绵病榻很久,备受疾病折磨,到最后神志不清,已不能言语了。
皇冠杂志创刊号
平鑫涛对原生家庭和父亲的回忆:
童年,家境小康。我是独子,一家三口住在上海的南市,堪称豪华的“石库门”房屋,独门独院二层楼。
好像电影转换了一个场景,我发现自己住进了上海法租界一间又小又破的“亭子间”,至于怎样搬过去的, 一点记忆都没有。
那年,小学五年级,中日战争爆发,烽火迅速直扑上海。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父亲毅然从军,失去消息。 就在日军攻陷上海的前夕,体弱多病的母亲,带了幼小的我,只带了简单的行李,仓皇逃进了法租界。
无数的难民,涌向租界,租界宣布关闭,绝大多数的难民,被挡之于外,我们能够顺利进入,已经十分幸运,更何况还能租到一间“亭子间”,作为栖身之处。
所谓“亭子间”,是正屋后面加盖的二层水泥小屋,一楼是厨房,顶层是平台,作为晾衣之用,“亭子间”就是平台与厨房中间的那间小屋。只有三坪大小,一扇小得不能再小的窗子。夏天,下层厨房的热度,加上平台的阳光,常常在四十度上下,冬天却彻骨地寒冷。
“亭子间”只可容纳两张狭小的床铺,没有厕所, 床边放个有盖的“马桶”(木桶,大小便用),每天凌晨,有水肥车来到巷口,主妇们纷纷拎着马桶、去倒马桶,并在巷口洗刷。也许你不能想象这是怎样的景象,如果你看过“康熙帝国”连续剧,其中容妃被打入冷宫,每天洗刷马桶的情形类似。
母亲本来瘦弱,搬进“亭子间”后,气喘大发,往往有两个星期,不能平躺,只能坐着,十分痛苦。但是,每天凌晨,只要听到水肥车的那声吆喝,她必起床,拎着马桶下楼。这种影像深深镂刻心头,至今想来,犹觉心酸。
有一次,母亲实在喘得太厉害了,邻居请来了一位西医,打了一针,气喘立刻平息,马上可以平躺下去。幼年的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种针真灵,以后母亲再发病, 只要请医生来打这种针。但是,我们如此贫穷,怎么能再请得起医生?我偷偷地把针液空瓶留下,告诉妈妈说,下次我来替你扎针。
果然这一天来到,母亲说:“看样子只好请你做一次小医师了!”我去药房买来了针筒、酒精灯以及 针液等,模仿医师的动作做好准备,但两手发抖,怎么也不敢下手。毕竟我只是个五年级的孩子啊!母亲说: “如果你不打,我活不过今天,你打,打得不好, 痛些,流些血,我不在乎啊!”我实在舍不得相依为命的母亲“活不过今天”!勇敢地把针扎进母亲的肌肉。
好奇妙,母亲的气喘平息了。我对母亲说我长大以后要做医生,看病扎针,不收钱,或收一点点钱。我恨那个医师,出诊费为什么如此昂贵。以后我常常为母亲扎针,“技术”愈来愈进步。
父亲出征,还来不及与敌人交手,就奉命撤退,撤进了英租界,全营士兵被英军关进集中营,过着牢狱一般的生活,我和母亲更是过得惨不可言。
那时候我太小,不知经济情形到底有多拮据,只知道钱少之又少。每天有白饭吃,就很好了,根本没有钱 去买菜,常常盛一碗白饭,上面放一点凝结的猪油,再浇一点酱油。猪油渐渐溶解,把饭粒染得晶莹,酱油的香味也飘出来了。我常常看得发呆,认为是人间美味。
父亲终于回家了。据说他应用了一些计谋才脱身而出。我始终不懂为什么英军要把撤下阵的部队俘虏起来,也许 他们怕这些爱国青年再去打“日本鬼子”!租界被日军团团包围,与日军维持互不侵犯的局面,英国、法国这些租界的统治者,不敢,也不愿意去惹日本鬼子。父亲回家后,非常沮丧。报国未成,白手起家所撑起的事业,毁于一旦,又找不到工作,整天忧伤。这个家,被愁云惨雾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父亲是个内向的、悲观型的人物,他不善言辞,常常因为辞不达意而急得五心烦躁,转而怒发冲冠。童 稚的我和羸弱多病的母亲,就变成了他宣泄怒气的出口。他有一条厚厚的红木戒尺,当我“犯错”时,我得伸出手来,接受戒尺的痛打。
如果我能及时认错,也就手下留情,偏偏我坚决不认错(事实上我真的不认为有错,比如他心情不好,要我唱歌纾解他的情绪,我偏偏不唱;比如我看到他愁眉苦脸地回家,没有向他展现笑容等等),宁可挨打而闭紧嘴巴, 也因此而火上加油,耳光、拳头就纷纷上身。通常母亲会挡在我身前,无法遏止的拳头就打向母亲瘦弱的身躯,所发出的皮肉被打的声响,震得我心智俱裂。
于是,我和母亲就抱得更紧,默默地、坚强地接受强风暴雨。
于是,父亲开始捶打自己,猛打自己的头和胸。他本性忠厚善良,深爱妻儿,也不愿意伤害我们,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开始自责和自虐。非常严重的一次,他自虐后痛得满地打滚,我和母亲 在旁看得呆住了,没想到及时劝阻,事实上也无法劝阻。 后来送医急救,因自己捶打太重而胃出血。当他出院后不久,故态复萌,我还是常常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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