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趣程贤钧绘画
周日,逛超市,又一次看到筐装鸡蛋被码放在购物区。瞬间,竟然想到了我家曾经养过的那些鸡的事儿。
鸡,这种被人类驯化四千多年的“鸟”,是离我最近的家禽,没有之一,就是唯一。记忆中,有关鸡和鸡蛋的故事片刻之间得以展开并丰满,并非仅仅因为我的属相为鸡。
小时候,曾生活在太行山中一个叫“谓理”的很小的村子。我在这里大约生活了十个年头,也就是这十年的乡村生活,成为中年之后我的乡愁的源头。曾经的人、物、经历,都能成为心中记忆的塌陷地。
比如,那个年代养鸡的回忆。1956年7月,父亲考取了长治师范。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想让奶奶做顿揪片汤甩鸡蛋犒劳他。于是,他一进门就躺在炕上,假装很疲累的样子。奶奶见状,就去妯娌家借了颗鸡蛋,给他做了揪片汤甩鸡蛋。这顿好饭,让父亲记了一辈子。
那时的农家都会散养几只鸡,一来能吃鸡蛋,二来在过年时杀鸡吃肉。父亲健在时,每年过年都会跟我讲他小时候过年杀鸡的故事。鸡与鸡蛋成为那个年代体现农家生机与气息的重要标志:有鸡鸣,就有人烟;鸡越多,人气愈旺。
1957年,我家在谓理主村购置了三间房,从村外的史家垴搬迁至主村居住,一同搬迁入村的还有奶奶养的那些鸡。做事讲究的爷爷,在院子的东墙给鸡盖起三层“鸡楼”:第一层接纳鸡粪;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用槐树枝铺好,供二层的鸡居住;第三层是鸡产蛋的敞口窝,里面垫着厚厚的细草。我家的鸡住了三层小楼!它承接了我家养的一代代鸡,院子内外欢蹦乱跳的公鸡、母鸡,叽叽喳喳,成为家庭兴旺必不可少的音符。
我小时候体质差,全靠吃这些鸡产的蛋,身体才强壮起来。那时我喜欢坐在院里的桃树下,看着母鸡们一只只地排队到鸡楼最上面的敞口窝去下蛋。下了蛋的鸡,会在院子里叫个不停,之后,一只只踱着四方步到房后面的山坡上觅食。有一年,我家养的一只菜花母鸡好几天没有下蛋,母亲安排我盯着这只鸡,看它去了什么地方。果然,在一处破房屋里,我看到了它的新窝,里面居然有七八颗鸡蛋!“鸡赃俱获”,这只鸡被母亲捉住后,在箩筐下扣了十多天才放出来。
还有一件事更神奇:有一年,我家的一只母鸡好多天不回鸡窝,母亲以为它被黄鼠狼吃了。就在家里人都忘记它的时候,有一天,它疲惫不堪地带着五六只小鸡进了院子。此时全家人才明白,原来它在外面孵了一窝小鸡。那些年,我知晓了“孵化小鸡需要廿一天”的道理,也知道了鸡瘟的事。有几年的春季,村里的鸡瘟传得很厉害,家里人也曾将白石灰撒到鸡窝周围,但还是没能保住鸡们的性命。有一年,我家养的十多只鸡,一夜之间全部死掉了。
家里养的这些鸡下的蛋,一部分被我吃了,更多的是被母亲定期卖到邻村的供销社,然后换回食盐、头绳、针线、洋油、铅笔和白纸等日常用品。小时候最想吃的美食是鸡蛋臊子疙扯面,但太行山区小麦产量低,能吃顿疙扯面显然难得,而要是在吃面时搭配鸡蛋臊子,那简直就是顶级的美食!这样的饭食,通常是接待贵客时才做,比如家里来了新女婿、新媳妇、娘家人、外地朋友等等。
1977年冬天的一天下午,父亲带着一位拿相机的叔叔在我家住了一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相机,也是我在老家院门口第一次照相。当晚,母亲就做了鸡蛋臊子疙扯面。那年我8岁,还是个很腼腆的小男生,见了生人就会躲开。那天放学回家,我就坐在院门口的门蹲石上,闻着母亲炒鸡蛋时飘出来的香味直流口水。母亲家教很严,只要家里来了客人,总是让客人先吃完饭,我们才能去吃。经常的情况是,客人吃完饭后,她总将锅里的扯面和面汤倒入铁铛中混成汤面,但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是美食啊!
1981年,父亲的工作调到了县城,我们家随着搬迁至县城边的村子盖房居住。在新院子里,父亲又为鸡们垒起了三层楼的鸡窝,母亲将老家养的鸡全部捉到新家拴了几天,等鸡们熟悉了新环境才放开。这个时期鸡下的蛋没有再卖,而是全部用来改善生活了。母亲也不再靠家里的母鸡孵小鸡了,而是买小鸡苗来养。选鸡苗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只有捉的小鸡中母鸡多,才能多产蛋,如果公鸡多就不划算了。尽管母亲每年都精挑细选,但每年的结果都是公鸡母鸡几乎对半!后来每每说到此事,母亲都气不打一处来。
在那个院子里,家里前后养了15年左右的鸡。这15年间,我先后初、高中毕业,考取大学,又返回县城上班。每次大学寒暑假开学,母亲都会煮七八个鸡蛋,让我带着路上吃……
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伴随着我长大、成年,又步入中年。这些年,家里不再养鸡,鸡蛋和鸡肉都可以在市场上买。但在我的记忆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鸡们,依然咯咯地叫着,依然迈着四方步,仿佛还生活在那段岁月里,仿佛还在向我走来。
【来源:扬州市人民检察院_检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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