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手起家的出版奇才,
曾与张爱玲、陆小曼为钱为名撕破脸

文/晏凌羊

三四十年代的大上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张爱玲只想早点出名、多赚点钱。

张爱玲说过这样一句话:“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可是,很多人只记住了这句话,却不知道张爱玲说这句话是有语境和时代背景的。

她的后半句是:“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也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那是一个随时准备要打仗、个人拥有的一切随时可能会灰飞烟灭的时代。

为了能尽快出头,张爱玲穿奇装异服,四处给人写信推荐自己和自己的作品,还写信跟出版人平襟亚说(大意),如果发售她的新书需要造势,她不介意炒作她的贵族出身。

之前我们讲过,潘柳黛曾经公开在报刊上嘲讽胡兰成拿张爱玲的贵族出身说事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骂错。

张爱玲跟平襟亚也闹过矛盾,为的是一千元稿费。

平襟亚跟张爱玲约稿连载小说,但张爱玲写着写着就要求追加稿费(那段时间上海确实也在闹通货膨胀),否则就减少字数,平襟亚没同意,后来张爱玲果真减少了字数,到后来干脆罢工不写了。

平襟亚很生气,跟张爱玲打起了笔墨官司,两人在报刊上你来我往,但最后因平襟亚拿出来的证据比较“实锤”,张爱玲占了下风。

后来,平襟亚和张爱玲老死不相往来。

有意思的是,几十年后,平襟亚的侄子平鑫涛(琼瑶老公)在台湾的皇冠出版社独家出版了张爱玲的著作,让张爱玲重新火了起来,开启了事业的第二春。

平襟亚是那个年代的畅销书策划人,做人比较油滑,非常懂得走捷径、搏出位。

比如,鲁迅写了《故事新编》,他也跟着写,虽然也是讽刺文,但文笔、思想性比鲁迅要差远了,鲁迅曾隐晦地批评过他:油滑是写作的大敌。

看别的书卖得好,平襟亚就迅速跟进,推出类似的书。今天畅销书策划人玩的那些套路,平襟亚早就玩过了。

比如,看到讲女侠的小说在街上卖得比较好,他就让熟识的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给学生布置写女侠小说的作业。

拿到作业后,他简单润色、包装一下就迅速推出市场,销量还不错。

还比如,看到市面上书信类书籍热销,他便假冒女人在报上登征婚广告。

他先是花钱请来一位美女,让她精心化妆后拍摄照片在征婚广告区刊出,并要求求婚者先写情书来。

写得好的情书,他就遴选出来结集出版,竟然还挺畅销,而他连稿费都不用付。

他也曾做过恶作剧:有的求婚信写得很肉麻,他就约人家见面,还约定见面暗号是在椅背上搭一个手帕。去到现场后,他们就在某个美女的椅背上放上手帕,待得求婚者前来,他们躲在暗处看笑话。

到了晚年,平襟亚挺后悔自己搞过这种恶作剧的。

平襟亚独立编著的第一本书是《中国恶讼师》,其实收集的不过是一些古代的诉讼八卦,奇怪的是,这本书竟很快被卖光。

看来,人类的恶趣味,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就像今天,读者们也更容易看得进去“保姆怀孕了,我老公笑了”这样的故事一样。

 

▲平襟亚

看到鲁迅、茅盾、冰心的书卖得还不错,平襟亚就推出盗版书。

林语堂曾推出明人袁宏道诗文合集,林语堂花了很多时间去收集、整理,但一推出来,平襟亚就看到了商机。林语堂弄的版本,排版比较密、定价比较高,于是他快速推出高仿版本,这种版本的合集排版更宽松、定价更便宜,结果反而是平襟亚推出的书在市场上更受欢迎。

民国时候,知识产权维权比今天更难,林语堂也只好自认倒霉,甚至大度地表示:出书便宜,才合理。

除了跟张爱玲闹过别扭,平襟亚还被清末才女吕碧城和陆小曼告上法庭过。

平襟亚除了办出版社外,还办报。有个作者在一篇文章里讽刺吕碧城“爱洋狗胜过爱人”,平襟亚也给刊出来了,这搞得吕碧城非常生气。

吕碧城的故事我们之前也讲过(点此可查看:《吕碧城:没有爱情的人生就不完整?不,没有自我的人生才是白活了》),她自己一直独身,非常有钱,与政要的关系也不错,她看到平襟亚讽刺自己,就追着他告。

吕碧城登报说谁能提供他的线索,她有重赏。平襟亚惹不起,只好赶紧逃离了上海。

蛰居期间,平襟亚闲得无聊,随便取了个笔名,写了一本小说《人海潮》托友人出版,结果很是畅销。接着他又趁热打铁出了续集。

这本书我曾经找来看过几眼,但真的看不下去,写得很无聊的样子,真不知道那会儿的民国人为啥会喜欢。

吕碧城去了美国后,这场官司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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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碧城

平襟亚是不小心招惹了上海滩最有钱的女强人吕碧城,但他招惹陆小曼,倒是真有点故意的成分。

陆小曼当时已经跟徐志摩结婚,有一次因为连续登台表演两天引发晕厥症,她请了后来成为她情人的翁瑞午帮她推拿,在坊间引起不少风言风语。

平襟亚在一张小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影射徐志摩和陆小曼是“一对新人物,两件旧家伙”,还把翁瑞午给陆小曼按摩的过程写得像小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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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看,确实很露骨了

虽然这篇文章里每个人都取了新的名字,但知情人一看就知道在写陆小曼和翁瑞午,为此还引发了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姻危机,引发了陆小曼的名声危机。

经历这件事后,陆小曼不再登台表演,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出现,看来这事儿对她的打击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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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曼和徐志摩

话说陆小曼看到这篇文章后非常生气,要起诉平襟亚。

平襟亚解释说,是友人未经他名义发表的,但陆小曼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怕惹上官司,平襟亚干脆听从了律师的意见,他先找了巡捕房惩罚自己散布猥亵文学,并罚款了30元。

等陆小曼起诉时,他抗辩说“一罪不能二罚”,逃过了这场官司。

陆小曼当时是上海滩的名人,经她这么一折腾,那张小报反倒被带火了。

不过,徐志摩死后,陆小曼彻底转由翁瑞午照顾,她和平襟亚反倒慢慢地冰释前嫌了。

当时,平襟亚的杂志缺稿,而陆小曼刚好闲得无聊、也需要点钱,就给他的杂志供稿。

后来,陆小曼因吸食鸦片牙齿掉落严重、状态不大好,平襟亚就把自己从一家杂志社得到的赏金十万元都捐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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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陆小曼

平襟亚这人虽然油滑,但他的政治立场是没啥问题的,抗日战争期间,他依旧出版、经销反日作品,后来被日本宪兵抓捕,罚巨款,从此家底败光,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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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平襟亚

再往后,就是新中国成立了,他成为了一名评弹作家,后又到文史馆工作。

WG期间他受了点罪。

1978年他去世,享年86岁。

平襟亚的一生,像一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遵循落——起——落的规律。

小时候,他的日子过得很苦。母亲早逝,父亲是私塾老师,因为家庭贫困,他13岁就去给人当学徒,当学徒期间酷爱看小说,曾被掌柜敲破头。

后来,他父亲得了大病,临死前想吃一口廉价鱼,平襟亚克服万难给父亲买,但还没把鱼买回来,父亲就去世了,从此他不再吃鱼。

父亲去世后,作为长子的平襟亚带着唯一的弟弟流浪(他叔叔家境殷实但不肯收留他们),两个人饥一顿、饱一顿,所幸后来被沈家收养,沈家老爷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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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平襟亚

平襟亚后来的成功,完全靠他自己。至于后来他的堂侄平鑫涛(琼瑶老公)能在台湾出版业崛起,倒是跟他没啥关系,靠的又是另外的机缘了。

平襟亚是天生吃出版这碗饭的人,他贪小便宜、爱走捷径、商业头脑灵光、做人油滑,但整体大节不亏。

看多了民国名人的故事,我常常在想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命运,其实与他存在的时代息息相关。我们每个人到底是生逢乱世还是盛世,完全是很随机的一件事情。

每个人平均能活七八十年(以前的人寿命更短),但是,在大部分情况下,每个人能奋斗的黄金期也就是成年后、老去前的二十来年。

这二十年中,你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身处怎样的时代,差不多就给你这一生奠定了基调。

在这黄金二十年里,你会择业、择偶、择立场、择方向,每一个选择都会改变你的人生。接下来的人生,你在时代的夹缝中前行,为曾经自己的这些选择买单。

相比时代对个体的筛选,个人的这点小选择显得分量很轻。

你以为自己处于高峰,但接下来一个浪头可能把你打到谷底;你以为自己倒霉透顶,但下一秒你可能活得万众瞩目。真正会看势、造势的人是很少的,绝大多数人不过是劫后余生。

不管是事业成功、婚姻和睦还是晚年幸福,都是随机性很大的一件事情。甭管你多么优秀、善良、正义、聪明,时代若是想打你一闷棍,你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张爱玲自己也曾感慨:“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

只是,个人的天资、努力等等东西,还是决定了每个人这一生在时代中能达到的高度。你曾经耀眼过,就已经比庸众高出一个头来,哪怕最后你活得不如他们。

既然我们活这一世,活得就是一场“经过”,那就在能弄潮的时候尽兴,在需要承受困难时咬牙坚持,在人生的尽头让那些“起起伏伏”都随风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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