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上海滩的传奇人物 ——读《平襟亚传》

上世纪前半叶，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之一平襟亚以作家、报人、律师、出版家等多种身份驰骋上海滩，名噪一时，颇有沪上谁人不识君的气势。金晔在《平襟亚传》一书中着力描述了平襟亚从追寻梦想的乡村孩子成长为知名小说家、出版家、大律师的风雨历程，及其如何以非凡的毅力与才华闯出一条虽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希望的成功道路。

晚清开始，社会动荡，战乱不止，人们生活不易，想取得成功更是难上加难，而出身常熟贫苦家庭的平襟亚的奋斗历史则是一部励志蓝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农耕社会，读书人一旦取得功名就有机会改变个人的命运，可惜平襟亚的父亲考运不佳，只能以乡村塾师的微薄所得维持生计，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们的身上，即使无以举炊，依然诵读不辍，教授作文之法。然父母的早逝，时代的激变，使得平襟亚并没有如父亲所愿走上科举道路，但读书的种子已然种下，写作的能力也初显端倪，且因寄人篱下生活的压抑，促使他思想早熟，意识到知识改变命运的重要性。他不甘于做一名学徒，毅然报考常熟乙种师范讲习所，成为家乡小学的穷校长，后因办学经费支绌而远走他乡，从而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条航线。

走进上海滩的平襟亚，以笔为武器，以写作为生，渴望谋取体面的生活。幸运的是，他的《襟霞阁笔记》与三位成名作家奚燕子、闻野鹤、吴绮缘的小说一起，被收录到泰东图书局出版的笔记小说集《技击汇刊》中。这册书虽然没有带来经济与社会的双重效益，却无疑增加了平襟亚的信心。于是，从组建襟霞阁图书馆，编辑《江湖三十六侠客》，到推出第一本畅销书《中国恶讼师》；从弄潮江南交易所，到办报刊办书店；从小报笔战健将，到创作成名小说《人海潮》；从日本宪兵队囚徒，到沪上大律师……作者为我们徐徐展开了平襟亚数十年以文为生、跨界奋斗的跌宕起伏的人生画卷。通读这幅画卷，既能感受到作者对史料裁剪的分寸感和对人物描写的纵深感，又能感受到传主沉浮社会大染缸的辛酸，脱离牢笼的机智，转行学法的努力，开疆辟土的冲劲，审时度势的灵活，以及不与日伪合作的气节。

作者描写平襟亚的一生际遇，并没有面面俱到，而是详略得当，突出其人生路上几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些转折点涉及平襟亚事业的转型和家庭经济的改观，涉及上海沦陷时期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高洁节操，涉及他与包天笑、吕碧城、张爱玲、陆小曼等人的矛盾，以及创办《妇女画报》《笑杂志》《武侠世界》等期刊的失败和创设中央书店的辉煌。平襟亚与落魄文人朱鸳雏、吴虞公成立三人卖文小组，呕心沥血出奇招编故事，这是平襟亚编书出书的起步阶段。他对上海文化行情与小市民心理进行一番研究，策划了尺牍类书籍文案，让子虚乌有的苏州女子冯韵笙在报上刊登玉照及征婚消息，而他们从雪花片似的求婚信中选取101通，不费吹灰之力就编辑出版了长销不衰的《求婚尺牍》。他利用家乡讼师谢方樽的故事创作《中国恶讼师》，又请好友周瘦鹃、吴虞公等十人为其作序，求得名人效应，还在与《申报》齐名的《新闻报》上刊登卖书广告，所有这些精心策划为《中国恶讼师》的热卖提供了保障，25岁的平襟亚也在十里洋场书写了以一部作品发家的传奇。他创办的大众化刊物《万象》，先是以趣味性鼓舞人们以乐观精神度过上海孤岛时期的漫漫长夜，继而转向纯文学，云集大批新文学作家，成为独树一帜的爱国文学刊物。作者通过描述平襟亚的重要人生片断，告诫人们通往成功的道路从来就是崎岖不平的，没有捷径可走，人生没有免费的午餐，奋斗才是正道。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以往我们撰写人物传记时往往有选择性的运用材料，加之“为尊者讳”的传统思想，尽可能体现人物的“高大全”形象。但金晔以客观的立场和丰富的原始资料，塑造、还原了真实可信的平襟亚。作者并没有因为平襟亚日后的成功而为其涂脂抹粉，而是写出性格豪爽之外有狭窄一面的乡下人平襟亚，写出为摆脱困境而过于逐利的书商平襟亚，写出了以笔为刀嘲讽社会而又急公好义的文人平襟亚，写出了既讲原则又长袖善舞的“外交家”平襟亚……这才是一个具有“文人的头脑、白相人的手腕、交际家的应酬”的平襟亚。原生家庭的贫穷影响着平襟亚的价值取向，他一度唯利是图，正如作者所言，他“脑筋活络，想出了很多赚钱的办法，除了‘一折八扣’书，盗版、制作伪书都是襟亚的拿手好戏。他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不能不说是他一生中的污点”。他以小报记者的犀利写了 《伍大姐按摩得腻友》，讥笑出演《三堂会审》中苏三、王金龙、蓝袍、红袍的陆小曼、翁瑞午、江小鹣、徐志摩，严重伤害了陆小曼等人的声誉和情感，赢了官司的平襟亚多年后说自己“负疚于心”。他与包天笑、沈知方从相残到相知，化敌为友，尤其是被他称为奇人的沈知方指点迷津，促进了他事业的发展，彼此成就了对方。每个人都在成长，都会犯错，可贵的是平襟亚意识到问题所在，并能自我反思，书中所引用的这方面的资料有很多。

作为寒门子弟，平襟亚依靠一支笔改写自己的人生，“集小说家、出版家、小报文人、律师、评弹作者于一身，这在现代文学史上是很少见的”。当周瘦鹃、徐枕亚们的那个时代渐行渐远时，平襟亚这个上海滩的传奇人物在金晔的笔下复活了，从他的身上再现了那代文人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