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腊月二十三,妻子下夜班,简单休息一下,收拾好行李,我驾驶汽车载着妻儿踏上了回乡之路。车窗外,高楼与广告牌在夜色中隐隐约约闪过,而城市霓虹的光芒在窗玻璃上晕开,像一片孤单的梦。通过匝道与收费站进入高速公路,这条路我走过很多回了,以前是双向两车道,现在拓宽成了三车道,路两边的房子也多重建过。就算是破旧的老房子,也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装。岁月将一切都改变了,那些曾经的砖瓦、土木房子,逐渐消失、模糊在现代化的洪流中。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传统乡村的景象逐渐远去,许多人不再依赖自然与土地生活。每年过年时,我总会拼尽全力赶回家乡。回家的路,平常九个小时,春运时却十二个小时起步。深夜里,行车受阻绵延十数公里的车流好似一条红色长河,尾灯如星点漂浮其中,映照着疲惫的游子,诉说着各自对故乡的眷恋与无奈。看了一眼车上的妻儿,妻子倚着座椅短暂地闭目养神,脸上写满疲惫,却也多了一丝归家的安心:孩子蜷在后座睡得安稳,稚嫩的小脸在昏黄的车灯中透着恬静。车内一片安宁,而窗外,是漫长的红色长龙。目光移回前方,我盯着一动不动的车流,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一车车游子,何尝不是一只只候鸟?每年为了生计、为了生存千里迁徙。而故乡,却容不下他们的肉身:他乡,又无法安放他们的灵魂。现代化的浪潮裹挟着一切,出身小镇的青年,究竟该何去何从?每年这个时候,心中总会有一些东西无法割舍,无法言说。随着岁月流逝,曾经不以为意的事物和景象,在时光的打磨下愈发深刻。小时候的冬天,家家户户忙着腌制咸菜、熏制猪肉与鱼肉由于高温顺势滴落的油脂落入柴火中激发而出的香味弥漫在每个角落。祖母那时常在火炉旁守着我们,一边烤着火,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火炉旁的气氛总是温暖的,我们几兄弟围坐在一起,祖母总是勉励我们要努力用功读书,长大以后要出人头地,她们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这场景早已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柴火偶尔会爆燃发出尖啸声,奶奶总会笑着说:"火笑了,怕不是有贵客要来了。"我会打趣地答:“我这个大客不是来了吗?"她总略带微笑又有点严肃的笑说:“客你去尿桶角哩。”那时的我们,简单又快乐,靠着一顿顿简单的家常菜感到幸福,每当有贵客来,鸡橱里的土鸡就难逃"厄运”。那只"幸运儿"很快便会成了热气腾腾、油花四溢的美味鸡汤。物质匮乏的时代,连贵客也讲究礼仪,留下一口鸡汤给主人家,是一种无声的体贴。喝了奶奶煮的鸡汤补充了大量脂肪与蛋白质后,身体轻盈,走路带风,感觉元气满满,甚至连撒尿都能尿得更远了。
如今,奶奶已安息在那座小山包里二十年,我才突然明自那时所谓的“客”不仅仅是外来的亲戚朋友,更是一种文化的象征,一种与土地、与生活的深刻连接。那份深藏心底的“乡愁”,或许正是无数个这样的温暖片段构成的。回乡逐渐成了一种象征,维系着稀薄的亲情与传统。喜宴与年夜饭,成了这仪式中重要的一部分。春节期间,很多喜宴集中举行,每次喜宴的开席,似乎都在提醒我“乡愁”的来临。从新郎新娘的外貌到每桌敬酒的细节,都承载着一种特殊的气氛。小时候我喜欢去参加这些宴会,听着大人们谈论着各自的经历,分享着关于城市生活的故事,喝着酒,吃着菜,那种氛围让我感到与家乡的联系从未断绝。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厌倦了这些热闹的场合。伴随物质的丰富与岁月的流转,我渐渐不再感兴趣,曾经单纯的快乐被复杂的现实所取代。然而,回到家乡的每一个瞬间,总能勾起我那些儿时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因为分身乏术派我代为参加喜宴,那个时候的喜宴总是以热闹与排座礼仪著称。菜肴丰盛,酒水充足,往往每一桌都会有人起身说些祝福的话语,那是年节最具意义的时刻。直到今天,尽管喜宴的形式发生了变化,但那份情感依旧未曾改变。如今的喜宴已经从传统的八仙桌换成了圆桌,所有的座次也变得灵活。只是那份热闹,那份乡愁,依旧弥漫在宴会厅内。
年夜饭是过年的核心,是重中之重,是家族团聚的重要时刻。小时候除夕当天,最忙碌的是母亲与婶娘们,一大早便起床准备各种美食,清蒸腊猪头、腊肉、腊猪肠、红烧鲤鱼、红烧肉、炖牛羊肉......当然我最大的期待就是家乡特色美食大果哩了(修水哨子)制作工序多达十道。父兄们则一起围坐在踏盆边抽烟、饮酒、吹牛、打牌。除夕当天也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开心的一天,除了可以收到压岁钱外,更重要的是这一天的所有顽皮都可以被原谅,毕竟过年除夕嘛!我和小伙伴们最爱的是我策划的“鞭炮游戏”,阿波是游戏的组织者,他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组织好人员和准备鞭炮,并在田野里找到合适的场地,一切妥当之后我们几个小朋友便会开始这场冒险,阿义是我们中最强壮跑的最快的他负责点燃引线,啊木是我们中最呆萌的他负责倒数,所有人绕着插入泥士的鞭炮围成一圈,阿木倒数三!二!-!.啊义手中的线香接触引线火星冒出的瞬间所有人四散跑开比较谁身上沾到的污泥更少,随着碰的一声爆响,污泥被炸上天空再向四面八方画出优美的线条洒落,天空归于平静后我们欢笑着聚集起来检查彼此新衣上的污渍数量,并笑哈哈的准备下一轮。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母亲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从门口穿过田野进入我的耳朵里,这一刻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只想着如何逃避母亲的怒火。到家门口,母亲已经看到了我的狼狈,我会躲过母亲的拦截快速跑到餐桌旁,这时母亲嘴里骂着"蛤蟆鬼"拿着扫把追过来,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辣椒炒肉我摆出一副落寞的样子,其他长辈见状会对妈妈说,小孩子淘气,过年除夕的算了吧!这时候妈妈会叹息一声,拉着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继续年夜饭,我则开心地开始大快朵颐。
春运期间,车站、火车站人满为患,往返的旅程让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乡愁的存在。回家的路,每一寸土地都显得如此亲切。然而,除了这份乡愁,我们还能从这些年复一年地归途与离别中感受到什么?或许是对过去时光的怀念,或许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但无论如何家乡和亲情依然是我们心中最深的牵挂,对于每一个离开家乡的人来说,乡愁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它像一条隐形的线,拉着你走向远方,也把你永远牵引回那片曾经熟悉的土地。正如苏轼所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无论我们走多远,心中始终有一处归宿,那就是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家人,朋友,乃至那些陪伴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才是让我们每年都想回去的原因,
忽然,手机导航里传来志玲姐姐的声音:"前方出口有长实线,请尽快向右侧道路并线,驶出高速。"我伸了个懒腰,抬头一看,收费站顶上那块巨大的“修水西”牌匾依然醒目,仿佛已经很久没见过它。那熟悉的字眼,带着一种从心底升起的亲切感,仿佛也在等着我回家。
甲辰年腊月二十四写于渣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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